阮晴晴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砸在李守兔粗糙的手背上,滚烫。她用力地点着头,哽咽着说不出话。
“这些天,你千万记住我的话!”李守兔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门窗关好,插销插死!天黑了就别出门!谁来敲门也别开,就说屋里没人!要是……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,比如有人查户口或者那个混蛋又来找麻烦,你就……”他环顾四周,目光落在墙角那把劈柴用的旧斧头上,“你就抄家伙!别怕!然后想办法跑到厂门口传达室找老王头!我跟他交代过了,他会护着你点,等我回来!”
他像交代后事一样,把能想到的危险和应对方法都说了出来,甚至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仅有的、原本打算给翠花铁蛋买点东西的十几块钱,硬塞进阮晴晴手里:“这个你拿着,万一……万一有点啥事,应急。”
阮晴晴攥着那卷带着他体温的毛票,哭得浑身发抖:“师傅……俺不要……你留着回家……”
“拿着!”李守兔不容置疑,“听话!在家……在这里,好好的,等我回来。我李守兔说话算话!”
接下来的两天,出租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李守兔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他一遍遍地检查门窗插销,把斧头放在阮晴晴容易够到的地方。他笨手笨脚地想帮阮晴晴包饺子,结果弄得满身面粉,饺子馅撒了一地。阮晴晴默默地收拾着,把那些破皮的饺子捡起来重新捏好。
腊月二十七晚上,李守兔去厂里跟老王头打了招呼,又特意去了一趟关系还算不错的工友老孙头家。老孙头家在本地,李守兔只说阮晴晴是他远房表妹,一个人留在这儿过年,拜托老孙头媳妇有空的话,远远地瞅一眼他那出租屋,要是看到有啥生人或者不对劲,赶紧告诉老王头或者去街道办喊人。他塞给老孙头半包好烟,千叮咛万嘱咐。
腊月二十八,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。
李守兔只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,里面装着给翠花铁蛋买的两顶新帽子和几包便宜的糖果点心,还有阮晴晴给他塞进去的几个硬邦邦、被她称为“路上顶饿”的冷馒头。
阮晴晴早早起来,把昨晚包好的饺子煮熟,盛在碗里,热气腾腾。两人坐在小桌前,默默地吃着。饺子味道很好,是阮晴晴调馅的手艺,可李守兔只觉得味同嚼蜡。
“师傅……”阮晴晴放下筷子,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东西,是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一个小方块。她塞到李守兔手里,声音低低的,“这个……给翠花和铁蛋。”
李守兔打开一看,愣住了。里面是两块崭新的、印着小红花的香橡皮,还有几支带花杆的铅笔。一看就是新的,价格不便宜。他猛地想起,前几天阮晴晴下班回来特别晚,冻得鼻子通红,说是加班……原来,她是跑去商店,用自己攒了很久、原本想买点毛线给他织副新手套的钱,买了这些!
“你……你这傻丫头!”李守兔鼻子一酸,差点掉下泪来,“你自己留着用啊!你学字正需要!”
“俺用旧的就行。”阮晴晴摇摇头,脸上努力想笑,却比哭还难看,“给……给孩子们吧。俺的一点心意。”
李守兔攥紧了那包文具,感觉它重逾千斤。他深吸一口气,把包袱背上肩:“我走了。记住我的话,好好的!”
“嗯。”阮晴晴把他送到门口。
李守兔拉开门,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。他迈步出去,又停住,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门内昏暗光线里的阮晴晴。她穿着那件旧棉袄,身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渺小无助,脸上是强装的镇定,眼里却盛满了即将决堤的泪水。
“关好门!插上!”李守兔哑声吼道,像是对抗着某种巨大的拉扯力。
阮晴晴点点头,慢慢地把门关上。在门缝即将合拢的瞬间,李守兔清晰地看到,两颗硕大的泪珠终于从她眼中滚落,砸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“砰”的一声轻响,门关上了。
隔绝了视线,却隔绝不了那沉重的牵挂。李守兔站在寒风凛冽的楼道里,听着门内传来压抑的、细微的啜泣声,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。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,扎进他的心里。
他狠狠心,猛地转身,大步流星地冲下楼梯,冲进外面白茫茫的、裹挟着雪粒的寒风里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又像拖着千斤的镣铐。翠花和铁蛋的笑脸在眼前晃动,阮晴晴含泪的眼睛在心底浮现。回老家的喜悦被冲得荡然无存,只剩下沉甸甸的焦虑和揪心的疼痛。
他要去赶那趟回家的火车,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,牢牢地拴在了身后那扇紧闭的门后。他知道,这个年,无论身在何处,他的心,注定是悬着的,一半在故乡的儿女身上,另一半,紧紧地系在这个叫阮晴晴的、没有身份的越南姑娘身上。
拥挤不堪的绿皮火车像一条臃肿的钢铁长龙,在冬日的原野上吭哧吭哧地爬行。车厢里弥漫着汗味、烟味、劣质食物味,还有归家心切的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复杂气息。李守兔蜷缩在硬邦邦的座位上,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包袱,眼睛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、覆盖着薄雪的萧瑟田野,眼神却是空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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